17

這次的拍攝主題是李青海親自定的，地點很別致，在一處爛尾樓裏。

樓房架構搭建完成了一半，十一層往上還樹立著無數鋼筋，樓外面的腳手架已經拆除了，整個場地看起來十分荒涼。

開發商資金鏈斷裂，這片樓蓋了一半就停了，放了有四五年，李青海低價拿了過來，準備明年開工。

現在這片空著，李青海叫專業的工程師排除了安全隱患，偶爾用作《星資訊》的拍攝場地，有時候也租給別的劇組用，零星進賬也不少。

這片地方離李青海住的地方遠，路上得開四五十分鐘，小陳坐在副駕，通過後視鏡看見李青海閉上了眼睛，悄悄給司機打了個手勢，示意他開慢點。

車開了一個多小時，到的時候莊奕已經在拍攝了。

破敗的樓宇裏，青年坐在空蕩的窗口，一腿曲起，一腿隨意晃蕩，背後一對純黑色的翅膀懶洋洋地舒展著。

小陳只擡頭看了一眼，就知道李青海這個主題定的，太適合莊奕了。

漂亮到過分的男孩，和落敗荒蕪的背景。

天使的面孔，卻有惡魔的翅膀。

對比強烈，讓人過目不忘。

更何況莊奕之前在《星資訊》拍的那組照片，和他在X大後拍的照片，本來就是黑暗和陽光的對比。

他發現李青海也站在樓下沒動，奇怪地問：“老板，不上去嗎？”

李青海說：“不急。”

小陳不明所以，也不敢多嘴，就搬了把椅子給他坐。

李青海就坐下等著，透過樓層間空蕩蕩的窗口，時不時地可以看見莊奕的身影，他忽然產生了一絲荒謬的念頭：如果時間就在這個時候停駐，那也不錯。

半晌，李青海自嘲地笑了，他李青海也有了害怕的時候。

那天在雨中，在莊奕家門口對他說過那樣的話之後，他對於再面對莊奕，心底裏泛起了抗拒和惶恐。

小時候兩人不是沒鬧過矛盾，但他從來沒擔心過，因為莊奕心裏只有他，不管多生氣哄一哄總會好的，而且他有的是手段，說到最後多半都是莊奕先服軟。

現在，在他做了跟那些曾經傷害莊奕的人一樣的事之後，莊奕怕不是要恨死他了。

他搖搖頭，努力把那些資料中的內容從腦海裏清除出去。

那邊兒拍攝進入了尾聲，李青海示意小陳在下面等著，自己擡腿跨進樓裏。

莊奕他們在三樓最後補拍幾張照片，拍完之後工作人員收拾設備，他和鄒凱發了幾條信息，再擡頭就發現工作人員不知道什麽時候都下樓去了，一個人影踏著樓梯走上來，是李青海。

莊奕的目光瞬間冷下來，雙手抱肩，背靠一堵承重墻站著，一動不動地看著李青海走上來。

幾天不見，他看起來憔悴得很，蒼白的臉因為爬樓起了一層虛汗，眼中帶著紅血絲，下巴上冒著青色的胡茬。

李青海一步步靠近他，莊奕站著沒動，但眼神中露了戒備。

李青海於是沒再靠近，停在距離他幾米遠的地方，靠著另一堵墻，微微喘著氣。

莊奕全身緊繃，聲音冰冷，“我就不該信你說不來的話，怎麽，把人都支走了，你又想幹嘛？”

李青海笑了笑，啞著嗓子說：“我什麽都不幹，我就跟你說幾句話，說完我就走，我都喝成這樣了，能幹什麽？”

他微微苦笑，眼中的紅血絲越發顯眼，整個人憔悴得顯而易見，“咱倆再見面以來，這幾天從來都沒好好說過話，總是說著說著就吵。”

莊奕低諷道：“怪我跟你吵？”

“不怪你，怪我。”李青海的聲音低啞而溫柔，“我太不冷靜了，我就是好不容易找著你，我太激動了。”

他截住莊奕後邊兒沒出口的話，輕聲道：“就算是你真的不在意我了，咱倆再也沒關系了，好歹小時候也認識一回，你讓我把這幾句話說完，行嗎？說完我就走。”

莊奕的嘴唇動了動，最後放棄一般地轉過頭去，盯著廢樓外面的天空，生硬地說：“你說。”

李青海平了口氣，心口像填著梅子，既酸又澀。

他說：“那天的事……我說錯話了，我不是那個意思，我喝多了，我就是看見你跟別人在一塊兒太難過了……”

莊奕眼瞧著外面，漠然道：“說完了？”

李青海頭疼得厲害，跟有人拿刀在他腦袋裏攪動一樣，他使勁按了幾下太陽穴，嗓音粗啞，“你能，原諒我嗎？我那天說的話，還有我，我做的事情，你能原諒我嗎？”

莊奕肩背僵直，整個人如同泥雕的一樣死死地盯著窗外，聲音冷硬，“你沒錯，道什麽歉。你想知道給人艹是什麽滋味兒，這有什麽錯？你不還想拿我試試嗎？如果你那天要是沒喝多，說不定就成功了呢。”

“我不是……”李青海心臟抽疼，他想放平呼吸，眼前卻忽然一黑。

仿佛所有的光亮瞬間消失，大片的黑暗忽然將他籠罩其中。

“莊奕，你別生氣……”李青海掙紮著說出最後一句話，身體失去了控制。

他猝然軟倒，頭磕在水泥地面上，發出一聲脆響。

“咚”地一聲，在他腦海裏如同石頭落水一樣不斷回響，但是他已經感覺不到疼了。

莊奕聽見聲音回頭，就看見男人高大的身體委頓在地上。

他怔了怔，“李青海？”

沒有回應。

莊奕一驚，幾步跑過去，伸手推了推地上的男人，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：“李青海？！”

李青海的頭晃了晃，露出地上幾點明晃晃的血跡來。

莊奕給這刺眼的顏色嚇了一跳，急忙把他上半身扶起來，伸手去探他的鼻息。

溫熱的氣息噴在他手上，莊奕松了口氣，這才發現李青海臉色白得嚇人，他摸了摸他的額頭，觸手一片滾燙。

莊奕輕輕把他放回地上，從窗口探頭下去準備喊人，卻發現《星資訊》的工作人員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光了，偌大的空地上就只剩下一個小陳，無聊地在凳子上坐著，看見他之後，還興高采烈地跟他揮了揮手。

莊奕摸出手機來給他打過去了，“陳助理，就剩你一個人了嗎？”

小陳：“對啊工作組都回去了，是老板有什麽吩咐嗎？”

莊奕：“你老板暈倒了，司機呢？喊他上來幫忙，一起把李青海弄下去。”

小陳懊惱地一拍腦門，“司機家裏臨時有事，我讓他先回去了！”

莊奕停頓了一秒，“那你先上來吧。”

小陳應了，拔腿就往樓裏跑，跑到樓上一看老板那樣，是真的暈了。

莊奕看了看小陳那個瘦小的樣子，說：“我背他，你扶一下。”

這哪能啊，小陳急忙說：“我來我來。”

莊奕掃了他一眼，“你背得動？”

小陳對比了一下兩人的體型，莊奕176，他170，又看了看地上185的老板，有點猶豫，“那你能背動嗎？”

莊奕蹙眉，“我試試吧。”

莊奕彎下腰，小陳幫著把李青海弄到了他背上，他雙腿用力，深吸一口氣，站了起來。

背上的重量壓得他差點撲倒，扶著旁邊的墻才勉強穩住平衡，莊奕抿了抿唇，平了口氣，邁腿背起李青海往樓下走。

李青海的兩只手無力地垂在他肩膀兩側，胸口緊貼著他的後背，不知道是不是發熱的緣故，那感覺格外地熾熱。

仍然有淡淡的酒氣縈繞著，隨著李青海的呼吸，緩緩、溫熱地噴在他的後頸。

一直以來嚴防死守的思緒悄無聲息地破開了一條縫，回憶輕輕巧巧地溜了出來。

小時候，李青海背過他很多次。

那時候17歲的李青海身高已經接近一米八了，莊奕不愛動，最開始只有一米六左右。

李青海高興了就背他幾圈，有時候在家裏背著玩兒；有時候直接從樓下背上去，邊走邊跟他說話，也不嫌累。

“小莊奕啊，你是不是又胖了，”李青海背著他顛了顛，“這小子，天天的不長個，盡長肉了。”

莊奕有點不好意思，“那你別背了，放我下來吧。”

李青海不幹了，“看不起你哥是怎麽的？就你這小身板，再胖十斤哥也背得動！”

莊奕就忍不住笑了，伸手幫他擦掉了脖子上淌下來的汗。

少年人的肩背已經初步有了結實的輪廓，莊奕伏在他背上，一顫一顫地走在樓梯間，木訥地想不出詞來形容此時的情境。

就覺得腳下一節一節起伏的樓梯，像鋼琴黑白的琴鍵。

他心裏暗暗地希望這樓梯再長一點點，一點點就好。

李青海反手捏了捏他的屁股，“怎麽不說話，睡著了？”

莊奕不自在地掙了掙，說：“別捏我，癢呢！”

“別亂動，一會兒掉下去。”李青海覺得手感不錯，又捏了兩把，把小孩兒癢得直笑，“知道為什麽癢嗎，肉太多了！”

莊奕笑得直往下出溜，急忙伸手摟緊李青海的脖子，“別捏了別捏了，我真要掉下去了！”

李青海不滿意了，“你哥都背你上樓了，捏你兩下都不行啊？小莊奕啊，我除了背大米還沒背過人呢，你就是這麽回報你哥的，啊？”

莊奕就軟著聲音和他講道理，“太癢了，你捏得我都快滑下去了。”

“不行。”李青海不依不饒，“那你回家得讓我捏個夠。”

莊奕的臉“騰”地一下就紅了，小聲抗議，“哪有提這種要求的……”

“你答不答應吧。”李青海蠻橫不講理，“你怎麽這麽小氣呢，哥都背你上樓了，換個人誰還願意背你上樓？”

“好、好吧。”莊奕只好答應了。

李青海高興了，又說，“哎，小莊奕，你給我唱個歌吧。”

這人從來想起一出是一出，莊奕也習慣了，於是清了清嗓子。

空蕩的樓道裏響起少年人清亮的歌聲，激起無數回聲，像是合音。

“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

唱著人們心腸的曲折

我想我很快樂

當有你的溫熱

腳邊的空氣轉了……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急性胃出血，咨詢了學醫的朋友說一般出血量不足以導致昏厥，就當他是摔倒磕頭磕暈過去的吧

讓你喝酒讓你浪（狗頭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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